楔子
天下之大,何怪之有?
话说珍珠岛位于南海,岛中又以珍珠城出名,出产珍珠与珊瑚,往来的商贾
络绎不绝,因此在这珍珠岛上什么奇人异事都见得到。
珍珠城又以南边有户人家为首富,他们也是靠海养珍珠起家,当地人称其主
子为珍珠大王。
这户人家姓花,花家男主子代代单传,然而到了第三代,花家老爷只娶一位
夫人,并未纳妾,而夫人也只生了一个千金。
自花家添了此女之后,运势一年比一年佳,开始有达官贵族看中他们的珍珠,
从此一传十,十传百,生意多得应接不暇。
连皇上也指定花家珍珠为御品之一,还赐了一块匾额,从此花家就像水涨船
高,身价翻了又翻。
花家老爷也将女儿视为明珠般宠着、溺着。
当然,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也因为有这样的
「因」,造就日后珍珠城里每一项令人啧啧称奇的「果」。
所以,珍珠城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奇怪,只有当城里的百姓们谈起花家的
千金时,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不信?
那就来珍珠城看看,要让大家见怪不怪!
第一章
珍珠城外有座宁心湖。
宁心湖旁有户富贵人家,东临港湾,西朝圣山青坡,位置绝佳。
这户有钱人家姓裴,裴老爷风流成性,因此妻妾成群。
但,也许是风流债欠得太多,他虽多妻多妾,却只有一个儿子。
而且这个儿子也不是妻妾们所生,是他一次酒后乱性,强拉路过的婢女生米
煮成熟饭的结果。
裴府代代单传,因此虽然是地位低贱的婢女所生,裴老太爷依旧对这意外之
喜疼爱有佳,裴老爷也对这唯一的儿子十分溺爱。
因此,裴家少爷裴胤祯可说是在珍珠城呼风唤雨,养成了他目中无人的偏激
性子。
他如风一般,不能捕捉,不能控制。
谁都知道,珍珠城就数裴家少爷绝不能得罪。
他不但后台很硬,亲戚们若不是达官显要,就是哪名王爷的王妃,就连他自
己也是出了名的奸商。
没错,他是个奸商。
一旦是想要的,他绝对无所不用其极;反之,他不想要的,立即弃如敝屣,
一刻也不会多留。
像现在──
「滚。」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微勾的唇毫不留情的吐出一个字。
站在裴胤祯面前的是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一听见他那毫不留余地的逐
客令,一时也傻了眼。
是他听错了吗?他可是知县的师爷,虽然是个小官,但好歹也是父母官身旁
的军师,一般人见到他都还懂得巴结奉承,可是今天的情况却完全出乎意料,蒋
师爷忍不住颤了下身子,嘴上的山羊胡也因此颤动。
「裴少爷,咱们知县老爷是看裴少爷你一表人才,才想提议将千金嫁给你为
妻,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纡尊降贵向来不是我的作风。」裴胤祯冷眼盯着留着八字胡的蒋师爷。
「再说,区区一个知县就想高攀我?」
蒋师爷神色一变。好歹知县大人在朝廷上也是有靠山的,这裴府的少爷竟然
如此狂妄!
「裴少爷,你话可别说得太绝。」蒋师爷的脸色十分难看。「咱家老爷在朝
廷上也是占有一席之地,可别把咱家老爷想得太简单。」
砰一声,裴胤祯手上的杯子倏地用力放在桌上,森冷的目光直射向蒋师爷,
接着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的耐性一向不足,一件事只要听过第二遍就会觉得厌烦,黑眸深邃如墨,
不过,虽然觉得不耐烦,但他的嘴角却勾起淡笑。
人啊,一旦没有尝到痛,是不会懂得他的拒绝是不容违抗的。
这就是人性,他已看透了所有人。
而他,向来也不懂什么是客套,毕竟这不适合他,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应付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三天。」裴胤祯冷睇着蒋师爷。「回去告诉知县大人,若他三天后还能安
稳的坐在他的知县之位上,我便以八人大轿迎娶知县千金。」
蒋师爷一听,神情更加难看,面红耳赤的开口:「裴少爷,你这话是什么意
思?咱家老爷已经上任三年了,而且还是巡府大人面前的大红人,他老人家的位
子坐得稳稳当当的……」
「滚。」裴胤祯耐心尽失,懒得听蒋师爷说一堆废话。「将话带回去给你家
老爷即可,若你再多吠一句,我待会儿便让人将你用抬的回去。」
「你……」蒋师爷为之气结,气得脸色铁青。
一个小小的地方上的富家子弟,竟然敢用这种猖狂的语气和他说话,他回去
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让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子吃点苦头。
蒋师爷拂袖而去,嘴里不断嘀咕着。
裴胤祯一肚子闷气没处发,正好,有人送上门要他处置,若再往外推,岂不
是对不起他们的心意?
俊容蒙上阴霾,他的唇角却微微上扬。
区区一名知县竟然不自量力的上门来提亲,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还敢吹嘘
在官场上的轻重。
也不想想他裴胤祯是何等人物,虽然他并无一官半职,好歹他也砸了不少的
银两买通不少官,加上他的后台也很硬,一个小官竟敢拿出身分来压他?
找死。
他最讨厌别人恐吓他了。
因为这种事情只有他能做,所以他也讨厌别人学他做同样的事,那太令他觉
得无趣。
「洛宵。」裴胤祯扬声唤道。
一名高壮的侍卫从容的走进来,低头恭敬的向他一礼,「少爷。」
「备马车。」三天?哼,他少爷改变主意了,一天内就要让对方离开知县之
位。
「是。」李洛宵不敢怠慢,领命后便马上飞奔而去。
裴胤祯冷哼一声,再次回想蒋师爷的话,就令他满肚子不悦。
曾经威胁过他的人,现在坟前的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知县要来高攀他,竟
然没去打听一下他是怎样的人,还敢撂话。
对,他就是心胸狭窄,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一得罪他,化成灰都没办法躲过他的报复,除非等到他裴大少哪天忽然大发
慈悲,才有办法逃过一劫。
所以珍珠城才传言,天底下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就只有他──裴胤祯不能得
罪,一得罪……
就等死吧!
听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
但花醉觉得,不管跳的是哪一眼,似乎都不是件好事。
这几天,她老是觉得心底很不踏实,心浮气躁,总是不太爽快。
明明最让她牵挂的三位妹子都已觅得良缘,再也不需要她担心她们的终身大
事,也不用担心她们一生都要老死在续香楼里,既然喜事接连而来,她应该是喜
上眉梢,福喜罩身才是,怎么这会儿才刚踏出续香楼的大门没多久,她就觉得心
头不安的乱跳?
花醉抬眸看着前方,阳光下的街道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她怎么有
种乌云罩顶的感觉?
忽地,她停下脚步,思忖着是不是要先打道回府,生怕不祥的预感成真。
呸呸呸!
她连连在心底呸了几声,就怕自己的乌鸦嘴应验,真的会拖累福星高照的自
己。
最后,花醉还是决定先回续香楼,等眼皮不再跳了,再把账本送到花府去给
小姐。
「真惨,谁不得罪,偏偏得罪裴家少爷,我看大宅院的老婆婆这下麻烦不断
了。」
一名路人偕同其身着青衫的好友,经过花醉的身边时边叹息边道。
「就是。」青衫男子跟着说。「见到裴家的马车还不闪远一些,这下被撞着,
别说讨不到医药费,可能连小命都不保。」
大宅院?花醉听到这三个字便攒紧眉,顿住脚步,想起了儿时所住的大宅院
里的那群老老少少。
于是她提起裙角,不顾路人们的眼光,急急忙忙往前方奔去,拐个弯后,果
然见到一匹高大的骏马正喷着气,马蹄直在地上蹭着。
一名妇人抱着儿子,半跪在一名华服男子面前,不断拚命磕头。
那名身形颀长的公子正一脸不满的挥着手中折扇,君临天下般睥睨着跪在面
前的这对母子。
「裴少爷,是小儿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们母子俩,我儿子年纪甚
小,禁不起裴少爷的惩罚……」江寡妇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歉。
花醉一瞧,原来是大宅院里刚搬来几个月的江寡妇。
说起这江寡妇也挺可怜的,成亲没有多久丈夫就因急病去世,父兄逼她改嫁,
才发现她已怀了三个月身孕,结果不但被退婚,还被父兄赶出村子,最后,她挺
着个大肚子,飘洋过海来到珍珠城,将孩子生下。
江寡妇来到城里,就靠着替人缝缝补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几个月前,有天
儿子突然发高烧,她一时求救无门,便到大宅院求沈大婶帮忙,之后,沈大婶便
将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子接回大宅院与大伙儿一块生活。
她的命运已乖舛得教人都忍不住想掬一把眼泪了,如今怎么这么倒霉,得罪
了裴家大少呢?
花醉身为续香楼掌柜之一,向来主张息事宁人,毕竟做生意就该以和为贵,
得罪哪一位顾客就是得罪了财神爷,当然不需要跟钱过不去。
因此,这个时候她应该出面为大宅院的老弱妇孺说些话,好让大事化小,小
事化无,只是……
江寡妇得罪的是城中最恶名昭彰的裴胤祯,光是亮出裴家的名号,也许连王
爷都要礼让他三分。
花醉悄悄地接近围观的人群,抬眸便见到裴胤祯模样有些狼狈,头发凌乱,
细看之下,饱满的额头沁着些血丝。
他冷峻的俯视着眼前的这对母子,见他们瑟缩的抱在一起,莫名的令他大为
光火。
「年纪小就应该待在家里习字读书,怎么会在街上飞奔胡闹?」他冷声开口。
「若不是为了闪躲你家小儿,岂会让本少爷见了血光?」
「裴少爷,贱妇和小儿给您磕头赔不是,您的额头上受了伤,医药费就算在
贱妇身上,不管花再多银子,贱妇也愿意………」江寡妇吓得双排牙齿直打颤,
可是为了儿子又不得不开口。
「怎么,我一副看起来很缺钱的样子吗?容得你这种市井小民拿银子压我?」
得理不饶人的裴胤祯冷嗤一声。
「裴少爷,对不住,贱妇并没有这样的意思……」江寡妇红了眼眶,周围围
观的人很多,却没人愿意出声为她说句话,她只好无助地哽咽道:「要不贱妇与
小儿磕头向您赔罪……」
「你知道吗?」裴胤祯冷不防蹲在她面前,冷淡的黑眸望着她。「养子不教
是父母之过,既然你不会教儿子,今日我就替你教教他,赏他个几鞭之后,未来
他就会记得街上并不是他可以玩耍的地方。」
江寡妇一听,惊惧之下更是泪流满面,抱着儿子痛哭。「裴少爷,不要啊!
小石头才五岁,禁不住您的鞭打,您要打就打我吧!」
裴胤祯冷嗤一声,站起身,没有半点同情心的向身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
「把她拉到一旁,让她好生看着本少爷如何教她儿子!」
江寡妇与儿子被侍从分开之后,娃儿便吓得大哭,急忙喊着要娘,这样的画
面让众人纷纷议论,但就是没有人敢站出来。
站在一旁的花醉原本不准备出声,毕竟裴家大少恶名昭彰,除非后台跟他一
样硬,才有办法与他硬碰硬,再说,她认为裴胤祯再恶劣,也不过是狠狠敲江寡
妇一笔医药费罢了。
没想到,他竟然不要钱?!
只见平时乖巧的小石头被侍从抓来押在马车旁,欺人太甚的恶少当真从马夫
的手里接过马鞭,准备将鞭子狠狠地落在小石头的背上,花醉就算脾气再怎么温
和,见到这一幕,一句句粗话还是差点从嘴里吐出。
裴胤祯的表情不像是说笑,扬起手便要将鞭子落在孩童的背上。
「等等!」一道娇嫩的女声自人群中冒了出来。
所有人纷纷寻找声音的主人,直到一抹娇嫩的粉色身影自人群中走出。
她模样看似从容,其实心里七上八下,沸腾的血液直冲头顶,使得她一张小
脸粉嫩如同初绽的娇花。
裴胤祯长这么大,做什么事从来没有人敢喝止他,眼前这名面生的姑娘竟敢
要他等等?
「你算哪根葱?」敢教他裴大少停手?
劈头就听见这句无礼的话,不过脾气向来温和的花醉还是以和为贵,她十分
明白,在江湖上行走需要行事圆滑,于是她使出绝招之一──伸手不打笑脸人。
「裴少爷,我是续香楼的大掌柜,也是花府小姐的贴身女婢,恕我冒犯直言,
您这一鞭挥下去,别说是大人挨捱不住,何况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这不就去了
他半条命吗?」尽管她心里对这名恶少咒骂连连,但还是和颜悦色的道,甚至带
着笑意。
「说了这么多,就是好管闲事?」裴胤祯打量着眼前这名娇滴滴的姑娘。
一身粉嫩如樱的简单衣裙,衬得她娇嫩无比,梳个简单的发髻,没有任何过
多华丽的妆点,头上只有简单的一支蝴蝶银钗。
这样的姑娘应该入不了他的眼,可是该死的她笑容竟如此灿烂。
然而,笑意却未达她的眼里,就像是玩偶脸上的笑,少了那么一点生动气息,
显得僵硬。
「这不算是好管闲事。」花醉又扬高嘴角,声音不愠不火。「是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们全都哗然。她这么说,岂不是拐弯骂裴大少是地痞流
氓吗?
裴胤祯冷笑一声,收回了手。「那你认为该怎么做,才能将这小鬼从我这儿
救回去呢?」
「裴少爷既然都见了血光,表示更要积德消灾解厄,不如大少爷您今日就大
发慈悲,放过他们这对孤儿寡母,一来可以消灾,二来还能让乡亲对您改观……」
她笑得很努力,尽展自己在续香楼所学到的长袖善舞。
她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这裴大少不会不知道,他若坚持下去,也许会引
起众怒。
裴胤祯确实是另有打算,再一次将这个面生的姑娘从头到尾瞧过一遍。
他见过太多国色天香的女子,却是第一个姑娘敢这样与他面对面,甚至与他
对视的澄澈大眸中并未有任何暧昧。
她亮熠熠的眸中毫无畏惧,只是还带着一丝不屑的意味。
不屑?这可有趣了,这女人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对他的不屑。
「可惜,可惜啊!」裴胤祯冷笑一声,大掌揪住了小石头的后领,像是拎小
鸡般的将他拎给一旁的随从。「你费了这么多唇舌,还不是要本少爷大发慈悲,
认赔今日的倒霉事。」
花醉笑弯了一双美眸,刻意让声音显得甜美些。「吃点小亏也许会是占便宜,
再说今日裴大少见了血光,也消了厄,您不如就顺水推舟,为自己积点德,以求
长命百岁。」
「只可惜本少爷是众人口中的祸害,不用积德也能长命百岁。」他对于自己
的恶名早有自知之明,不在意再添上一笔。
真难应付。花醉的唇角有些垮,最后只好礼貌地道:「那就由小女子为这对
孤儿寡母出这笔医药费,送裴少爷去医馆吧?」看看有没有大夫能顺便医好他那
黑心病!
「银子这种东西本少爷最不屑了。」裴胤祯冷冷睇看着她。「不过今日本少
爷赏识你的胆量,围观的人们就只有你敢见义勇为,拔刀相助,那就依了你的请
求,把小鬼的半条命送给你,不过,这个人情本少要在你身上讨回来。」
啊?花醉愣了一下,眉微微一拢。
「裴少爷不是要卖个面子给小女子吗?」怎么还要在她身上讨回来?
「你算哪根葱?」他挑眉,又反问她这么一句。「抬出花府千金就想压我?
有种你就教你家小姐来和我谈,或是明日一早到裴府拿出你最大的诚意,要不,
明日正午前我会送回只剩半条命的小鬼。」
「什、什么?」她脸上笑容尽失,没想到这个裴大少如此难商量,连稍稍让
步都不肯。
「你听见我说的。」裴胤祯嗤了一声,不屑再覆诵第二遍。「要我卖你面子
之前也该掂掂自己的斤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也要我卖面子给你?面子是我
赐给你的,要不要脸就看你的决定,明日亲自来我府里讨回小鬼。」
裴大少话一撂下便拂袖坐上马车。
真是恶劣至极!向来脾气温和的花醉终于动了肝火,脸上的笑容几乎消失殆
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家的奴仆将孩子带离。
江寡妇被一旁的民众自地上扶起,哭哭啼啼的走向花醉。
「小花姑娘……」江寡妇哽咽着擦拭泪水,然后双膝一弯,跪在她的面前。
「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小石头是我这辈子的依靠啊!你最疼小石头了,可不可以
帮帮我带回安然无恙的小石头?裴少爷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是他把气出在小
石头身上,小石头捱不住的啊!」
是啊,小石头还那么小,怎么可能捱得住?花醉叹了气,将跪在地上的江寡
妇扶了起来。
「我明天就亲自去裴府一趟,当面跟裴大少要回小石头,若要不回来,咱们
就去报官,你就先别哭了。」花醉安慰着江寡妇时,心也逐渐沉重。
裴胤祯的恶名是全城昭彰的,没有一个人能在得罪这名大少后还能全身而退。
她这根葱到时候还能整株好好的吗?
嗯,这真的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第二章
得罪裴家大少就像浪潮扑身,下场除了被淹没之外,再也无处可逃。
花醉知道裴大少向来以小眼睛、小鼻子出名,得罪了他千万别想逃,那只是
把自己逼向悬崖边,进退两难。
为了江寡妇唯一的命根子,就算现在要她赴汤蹈火也得去。
毕竟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年幼的娃儿遭受无情恶少的摧残,所以再怎么害
怕、不安,她还是得亲自上裴府跟裴少爷要人。
一早,花醉便起床梳洗,今日依然身穿她最喜欢的粉樱色衣裙,一头长发整
齐的梳成双髻,头上依然只插着银钗。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裴府,一踏入大门的门坎,她就告诉自己,前方是一条不
归路。
视死如归。
花醉低垂着小脸,随着裴府的总管左弯右拐,前往裴胤祯所居的厢院。
她无心也无暇欣赏庭园里的假山流水,只知道裴府与花府一样大得让人咋舌,
不过她自小就被花府收养,这样的大宅她早就见怪不怪。
须臾,裴总管将她领到东侧的院落。
「少爷──对不住,春霏再也不敢了──少爷,求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奴婢
──」
花醉才前脚踏进院子里,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呼喊声,就像她儿时曾在市场里
听过屠夫杀猪时猪只的惨叫……不,应该说还要再凄惨好几倍。
「奴婢真的不敢了,求少爷饶了贱婢,啊──好痛、好痛,别打了──」
年轻姑娘的声音哭得惊天动地,在这清新的早晨听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直到她走进院前里,才发现在一株桃树下,有名年轻的婢女被两名汉子强押
在长凳上,另一名高大的男子则手持长棍,往婢女的臀重重落下。
「李爷,饶命啊──求求您饶过春霏,春霏再也不敢了──好疼、好疼……」
婢女哭得小脸全花,不断声厮力竭的大喊饶命。
掌刑的男子每一下的重击都足以令人皮开肉绽,这样的场面,连压制住婢女
的大汉们全都别开眼,不忍卒睹。
花醉在前方看得傻眼,没一会儿,她见到婢女的裙上已染血,更别说棍子也
沾上了血丝。
她想,那衣裙下的皮肉应该全打烂了。
花醉站在原地,耳边不断听见婢女的哀号痛哭,使得她的心情开始浮躁不耐。
在花府,别说是这种责打,就连总管要罚下人不准吃饭,都会被小姐斥责,
小姐总是说,人若不吃饭,怎么有体力干活儿,因此花府的奴仆所受的惩罚最多
就是做比平时多一倍的工作。
何况她眼前的只不过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怎么有命撑得过一个大男人
这么重的殴打?
「够了,你们没见到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吗?再打下去,她的小命准没了!」
当花醉回神时,话已经脱口而出。
而话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已收回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她的身上,表情有着愕然以及无限惊恐,可是四周却静
得无声。
直到掌刑的男子抬起一双漠然的黑眸。「还有十五下。」
「姑娘……救命!请救救我!」春霏哭得满脸通红,连忙向外人求救。「再
这样下去,我的小命会没了……」
掌刑的男子并没有手下留情,依然下重手杖责婢女,直到花醉冲上前去抓住
他的手腕。
她拢着眉道:「虽然这是裴府的家务事,但人命关天,你们再这样打下去,
她连半条命都没了。」
「主命难违。」男子淡淡的开口,手腕一转,便轻易将花醉拽离他面前。
「家有家规,既然有胆子以下犯上,受主子惩罚也是应该。」
「花姑娘,你离远些,棍子不长眼的。」裴总管上前将花醉拉离。「李爷说
得是,你也说得是,既然是裴府的家务事,你就别插手了,省得被少爷见到你为
婢女求情,怕是罚得更重……」
花醉一听,美眸圆瞠,不满全涌出喉头。「做错事惩罚是应该,但是这不会
罚得太重了吗?你们瞧瞧她,大伙儿都是为主子做事,看到这一幕,难道一点同
情心都没有吗?为她向裴少爷求情,有这么难吗?」
当她话一说完,屋内突然传来拍掌声,啪啪啪好不响亮。
「我说,你真的有一副好心肠,与你不相干的人,你也能够见义勇为?」裴
胤祯一身华服,自屋内步出。
狭长的黑眸往她身上一落,发现她的小脸上全是气愤。
看来她真的对他很不满,是吗?
「裴少爷,这是您的家务事,花醉本不该插手管事,但您瞧瞧这名婢女已去
了半条命,若再挨完十几下棒子,恐怕会一命呜呼,闹出人命来。」
「那又如何?」他冷哼一声,抬眸睥睨着她。「规矩订出来,就是让奴婢们
遵守,如今她有意犯上,摆明就是不将我当一回事,难不成我管教自家的奴婢也
得经过你同意?」
花醉语塞。
他说得对极了,奴婢以下犯上,主子确实是有权处罚。
可是他的手段那么残忍,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被他乱棒打得披头散发,哀声惨
叫,难道他不曾在午夜梦过这些人苦苦求饶,或是他们的凄声惨叫吗?
这男人的残忍冷酷在珍珠城颇为知名,如今让她亲眼见着,更觉得这裴家大
少毫无人性。
「不管是主子还是奴婢,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裴少爷您可以扣她饷银或是将
她赶走,何必把她折磨成这样?」花醉深吸一口气,试图与他说道理。
「怎么,你上辈子是菩萨,转世来救苦救难吗?怎么每回见面都和我说些大
道理?」裴胤祯嗤了一声,眸中满是讽刺。「呵,你又想搬出那套路见不平、见
义勇为是不?」
「我……」
「你今日是来向我讨回那小鬼的半条命,这会儿又要救这个丑女人?」忽地,
他唇角一挑,往她面前一站。「正好,两个人加起来就是一条人命,别说我不给
你机会救人,他们两个人的半条命就由你来偿还,你觉得如何?」
花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出了这个难题给她。
可是,当她的眼角瞥见春霏正凄声求饶,目光落在那渗出血丝的裙子上时,
她心头一震。
这样的情况,又令她不由得回想起童年时那不堪的过去。
当初若不是她从牙婆手中逃了出来,也许今日趴在长凳上的人会是她。
「哼。」见她犹豫,裴胤祯嘴角的淡笑敛去,冷声开口:「若你无心救人,
就别为她出声求情,这也是另一种残忍。」
花醉咬咬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救那名婢女脱离苦海时,裴胤祯已出声要
侍卫继续责罚。
棍杖打在对方身上的声音,如同针扎般深刺在她的心头上,慌乱之际,她只
好连忙大喊。
「别打了、别打了,我救她就是了!」她咬了咬牙,「连同小石头的帐,都
一并算在我头上吧!」
她想,她背后还有花府撑腰,所以最坏的结果也许就是让裴大少打个几下了
事。
因为就算裴大少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得罪花府,毕竟花府与当今皇后还有一
些渊源,她至少还能搬出小姐,保住自己一条小命。
「很好,我欣赏你的勇气。」裴胤祯冷眸打量了她一下之后,便回头朝侍卫
道:「把那个丑丫头给我丢出府外,从今日起不准让她再出现在我眼前!」
「是。」大汉们一听,连忙将春霏自长凳上架起,迅速离去。
「至于你,」裴胤祯的眸光再度落在花醉身上,难得的大笑出声。「好好准
备还清你所欠下的债吧!」
被一个阴险的恶霸摆了一道,花醉只差没哭着回去求小姐当她的靠山。
但是,阴险的男人就是那么阴险,每下的一步棋都是为了将她逼到角落。
原本她打算跪求小姐为她处理这个她所惹来的凶神恶煞,万万没想到小姐竟
然与裴胤祯连成一气,直接把她拱手让人三个月。
对!这三个月,她必须无怨无悔的成为裴胤祯的贴身婢女,为他做牛做马。
花醉可以说是欲哭无泪,前方的路途似是走向黑暗的深渊,她像是一脚踏入
了地狱的门,裴胤祯是阎罗王,而她,就是他阴谋下的牺牲品……不,或许说是
供品或许还比较洽当。
因为,一踏出花府的大门,她便被裴胤祯的侍卫强掳上马车。
这简直是土匪的行径!然而花醉连尖叫、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硬塞进马
车中。
而她的主子还真是好心,不忘派人将她的行李收拾好,一并往她的怀里塞。
她不必多想,也知道这是一场阴谋。
「你的脸上似乎写着不满?」裴胤祯与花醉面对面坐着,望着她那张生气却
不发一语的小脸。
眼前的女子,他愈看愈顺眼。
花醉不像他以往所遇见的姑娘,那些人见到他总是百般讨好,或是直盯着他
瞧,一副羞答答、娇滴滴的模样。
她表现得非常的大方。
对,很大方的拿着一双澄澈的圆眸瞪着他,眼里有着道不尽的不悦。
「因为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裴少爷肯定一个字也不想听,我又何必用说话来
表现我的不满?」所以,她只能用神情来表达自己的无限委屈。
她的修养果然远超乎她的想像之外。
现在的她还能冷静的与他一问一答,脾气硬是强压下来,果然不负众人的称
赞。
再者,她就算说出所有的不满,眼前这一意孤行的男人听得进去吗?不,他
只会选择他想听的。
他的眸光锐利而直接,像是要探往她的内心深处,狠狠地剥光了她全身的衣
物,带着侵略性的梭巡她的每一寸肌肤。
真让人不舒服。花醉的眉因为他的目光而拢紧。
裴胤祯望着她那娇俏的脸,不满的撇了撇唇,「怎么,是你自己爱见义勇为,
现在却觉得委屈?」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一心只想与他保持距离的女子,虽然她表面上表现得
十分温和,可是当他不注意时,她却又对他浮出许多不满。
她就像他遇过的那些死老百姓一样,畏惧强权与强势,但唯一不同的是,她
懂得见义勇为。
其他人见到他,不是闪得老远就是像只哈巴狗般的伏在他脚前,不是求他赏
一根骨头,就是要他赏给他们一些好处。
可是她不同,她明明很怕他,却又敢做出对抗他的动作。
只是她骨头不太硬,还是懂得放软姿态,但他不是阿斗,知道她只是表面上
敷衍他,事实上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所以她不算哪根葱,她根本就是一株墙头草。
见裴胤祯眼一眯,嘴一撇,花醉原本不满的气势又被压了下去。
是嘛,她确实是一株墙头草没错,只要是人都懂得看情况,何况她生来就是
奴婢的命。
尽管有太多的怨念想要发泄,但她还是硬生生吞了下去。
这就是为什么小姐让她做续香楼大掌柜的原因,因为她懂得看人脸色,也懂
得和气生财,再多的不满,她都比其他人能够吞忍。
说来说去,就是天生的奴性让她如此坚强,就算遇到今生最大的恶煞,她也
会摸摸鼻子认了。
不认又如何?她没财没势,靠山又默默的倒了,她孤军奋战,做人可不能太
有眼无珠。
「委屈?怎么会委屈呢?」花醉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他。「我真不知道上辈子
到底烧了什么好香,才会有幸到裴少爷的身边服侍三个月啊!」
这话里还真是充满讽刺。裴胤祯冷眼睨着她,「无所谓,你就尽量逞口舌之
勇,反正我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的折磨你。」
花醉一听,想到未来三个月都要在裴家恶少的手中度过,令她忍不住打了个
冷颤。
人在屋檐下还是得低头,她不会没事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尤其她亲眼见识过
他的心狠手辣,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裴少爷,你就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这个市井小民呕气呢?」她改变神情
的速度已练就得如翻书般极快。「不如把折磨我的时间拿来用在有意义的事上,
那不是更好吗?」
这个任性少爷是吃饱撑着,出生就是打算来折磨善良百姓吗?
裴胤祯冷笑一声,双眼却冷冷的一眯,目光落在她假笑的脸上。「一般富家
少爷会做什么有意义的事?不就是游手好闲,到处惹麻烦吗?何况我裴胤祯恶名
昭彰,你想教我造桥铺路?」
「其实不必造桥铺路,只要裴少爷大发慈悲放过我这次,我发誓下次见到您,
一定在十尺之外便绕路闪避,永永远远都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她甜美的一笑,
企图说服他。
「你听过一句话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第一次,本少爷已不与你计较,
第二次你还是硬要管我家闲事,我说花姑娘,你管得还真大。」他冷哼一声,彻
底表现自己的不悦。
「这……见死不救这种事又不能成为习惯。」花醉咕哝一声,暗自埋怨着。
「若是你能收敛一些,也许我就不必每回都当英雄……」
结果英雄当不成,她倒成了一只狗熊。
裴胤祯挑了挑眉,这女人还敢在他面挑他毛病?
「你老爱当好人是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那么爱积阴德,从今之后
待在我旁边,不怕你没阴德可积。」他扯了扯嘴角,冷冷地道:「而他们的帐,
我统统都算在你身上。」
爱积阴德?那么他就让她积个够。
什么?花醉瞠目结舌的瞪着他。
哪有人这样的?她也不是那么爱逞强,只是时势逼得她不得不那么做呀!
到底是谁说好心会有好报?
她根本就是落得两面不是人的下场啊!
花醉一路跟随在裴胤祯的身后。
她知道,踏进裴府的大门,就像是一脚踏进地狱的深渊,但是,这是她自己
招惹来的横祸,她也无话可说,只好接受命运的安排。
走在裴府中,花醉发现,府里除了裴胤祯的随身侍卫李洛宵之外,其余的下
人若是见到裴胤祯走来,不是像惊弓之鸟般立即闪避,就是在大老远就先走开去。
若运气不好直接与裴胤祯对上,他们可说是只差没有跪在地上恭送少爷离去,
总而言之,裴府上下充斥着难言的紧张气息。
每个下人似乎都活得胆战心惊,就怕惹得少爷一时不快,又要遭受无情的折
磨。
此时,虽然每个人都离他们很远,花醉还是可以感受到奴仆们那远远的目光
似乎不断打量着,也是观察着她。
当她跟着裴胤祯走进东侧的院落,她没有错过一旁裴总管一脸吃惊又迟疑,
欲言又止的表情。
「先带她到偏厢放好细软,再好好跟她说清楚府里的规矩,让她明白裴府是
有规矩的。」裴胤祯坐在太椅师上,望向裴总管。「好好教教她,千万别犯了我
的大忌!」
「是。」裴总管额冒冷汗,连忙点头称是。「花姑娘,请。」
花醉看了裴胤祯一眼,便随着裴总管一同离开花厅,没多久便来到偏厢的小
房中。
说小,其实也不小,里头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摆设,但该有的都不缺,其
实倒也挺舒适的。
「花姑娘,日后你就住在这间偏厢。」裴总管指着床旁的小门。「这道门呢,
是通往少爷的房里,可是少爷有个大忌,你千万别和春霏一样犯胡涂。」
「啊?」花醉将行李放下,不解的望着裴总管。「春霏?是前日我见到的那
名被打个半死的婢女吗?」
「是啊!」裴总管叹了口气。「虽说春霏是罪有应得,可是若没有你及时出
现,我想她连那半条命也没了。」
「她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让裴少爷如此重罚呢?」她身为春霏的救命恩人,
到现在还不知道春霏是因何事受罚。
「春霏那丫头不知轻重,虽然待在少爷身边几年了,但就是招子没睁亮,以
为服侍少爷久了就受宠,前不久私自想献身给少爷,怎知偷鸡不着蚀了把米,所
以少爷才会将她重罚一顿。」裴总管忍不住摇头叹息。「那丫头傻呵,以为能够
麻雀变凤凰,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咱家少爷与那些风流公子不一样啊!」
花醉听完,觉得自己头上被一片乌云罩住了。
那春霏丫头真的太自以为是了!而她竟然牺牲自己救了那个笨丫头一命,难
怪裴胤祯会不断嘲讽她多管闲事。
对,这确实是一桩闲事!
她嘴角垮下,可以说是欲哭无泪。
「府里下人的规矩就那些,不过,你是少爷的贴身丫头,有几个特别的规矩
我就先和你说明白,第一,就是别像春霏那般不自量力,少爷的性情阴晴不定,
千万别没头没脑就近他的身,没经过他允许,连他一根寒毛都别碰。第二,少爷
不爱下人多嘴,所以没必要时千万别开口。第三,这可重要了,少爷没什么耐性,
只要他唤你,就算你正在忙,也得排除万难迅速来到他面前等候差遣。」
裴总管说了一大串的规矩,花醉听得有些头昏脑胀。
自从她成了续香楼的掌柜之后,就不再需要服侍任何人,现在要她再当奴婢,
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但她又能怎样呢?为了还债,她只好服奴役三个月,撑过三个月之后,往后
若在几十尺外见到裴恶少,肯定拔腿就跑,眼不见为净。
「裴总管,我知道了。」花醉叹了一口气。「这期间我招子会放亮,不会再
得罪裴少爷了。」
裴总管还是担心的望着她,又不厌其烦的告诉她府里该注意的规矩。
直到一道霸气十足的男子声音自远处传来。
「花醉!」
她一听,暗暗翻了下白眼,正想当作没听见时,裴总管就像是被雷劈似的弹
起身。
「少爷在唤你了,你快到前厅去。」
「可是……」她的行李都还没有整理,裴总管的话也还没交代完呀?
「成了、成了,我等等会差个丫头来替你整理房间,少爷的事轻忽不得。」
裴总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将她推出去。
花醉一脸无奈,只好先行离开厢房。
「死丫头,你还不快给本少爷滚过来!」下一刻,不耐烦的声音怒吼着道。
她咬了咬牙,只好快步往前走。
叫叫叫叫,是叫魂吗?
第三章
「花醉——」
叫魂似的声音不断出现在花醉的耳旁,就像诵经般一整天回荡着。
一开始,她非常不习惯,以往就算是续香楼的醉客,也没有人像裴胤祯这么
的难以应付。
他真是无理取闹到无可救药,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向好脾气的她已经十分委曲求全了,这裴恶少根本就是目中无人的软土探
掘,知道她敢怒不敢言,索性变本加厉的把她当猴儿耍。
「少爷,请问有什么吩咐吗?」她嘴上笑着,眼底却是火冒三丈。
「我渴了。」裴胤祯此时正坐在贵妃椅上,慵懒的模样更增添他的邪气。
他衣襟半敞,乌黑的发放浪的披在身后,几绺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胸前。
如此张狂的模样也不怕她看,仿佛他天生就应该是如此勾人魂魄。
若不是她待在续香楼许多年,对眼前这般的男色早就习以为常,要不现下这
画面不引她遐想才怪。
明明茶杯离他只有一只手臂远,他就偏偏老爱扯嗓喊人,将原本想去茅厕的
她硬是唤回来。
自从她来到裴府成为他的贴身婢女之后,便对他唯唯诺诺,虚与委蛇,违背
自己的良心伺候他。
可是裴胤祯像是天生的坏骨头,一天若不使坏就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而她,正好是他的新目标。
「少爷,我为你斟茶。」假笑,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裴胤祯眉一挑,见她脸上带着敷衍的笑,似乎不是真心臣服在他的权势之下。
可是,她的不满最多就是垮下嘴角,骨碌的大眼里充满不悦,但还是没有反
抗他。
这女人有这么听话吗?这几天,裴胤祯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当初在街上遇见她时,她明明有一双桀骜不驯的黑眸,就像一株不屈的傲梅,
可是如今她却唯唯诺诺,像个小媳妇似的逆来顺受,任凭他怎么整治也只是忍气
吞声。
她的脾气虽然温和,但就算是泥也有它的土性,他就不信她的脾气可以好到
永远只是吞忍。
「呸!」于是他接过茶喝了一口,随即将杯子往地上一摔。「这茶冷了,能
喝吗?」
杯子在她的脚前碎了一地,茶水溅在她的绣鞋上,裙角也沾上了水渍,茶香
弥漫一室。
可惜了这上好的春茶,给他这种恶人喝真是浪费。花醉垂着眼不出声。
反正这个向来被惯坏的裴家恶少就是爱这样无理取闹,那她又何必像鸡蛋撞
石头般和他硬碰?
就当是磨练,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挑战之一,只要她熬过这一次,她相信未来
的人生肯定雨过天青,又达到另一种境界。
「是,奴婢错了,不该拿来凉茶的。」她连忙弯身捡拾一地碎片。
「啧!」裴胤祯冷眼看着她无怨无悔的收拾着,可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像你这种笨丫头,竟然还可以成为花家小姐的左右手?她是瞎了眼不成?果然
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花醉拾着碎片时,忽然听见他连同她家小姐一起骂,美眸倏地一眯。
「小姐是小姐,我是我,裴少爷别将我与小姐混为一谈。」她这个人什么都
好,就是无法忍受他人批评她的姐妹们,以及说她家小姐的坏话。
虽然小姐的行径在众人眼中是特殊了一点,但不代表她是个怪胎,只是她生
错了时代。
见她脸色倏沉,沉潜了几天的她终于要爆发了吗?
裴胤祯嘴角扬起恶劣的笑意。每天见到她总是退让,他很不顺眼,她不应该
和他周遭的人同样无趣,她应该像两人初次相见时,拿出她「见义勇为」的气势
反抗他才是!
没错,他就是小心眼。
但这又如何,他注定天生就该横着走,人若不霸道行事,就只有被欺负的份
儿,就像她现在的情况,被他这种恶霸欺负着玩。
「怎么,我多说个几句你就不高兴了?」裴胤祯自贵妃椅上坐起身,一头长
发如瀑般垂在他的颈后。「我就爱说花府小姐没什么了不起,全城的人都说,若
不是她有皇室撑腰,花家还能在珍珠城生存,与我裴府相提并论?」
花醉猛然抬眸,忍不住瞪向他。「小姐她靠的不是皇家庇护,是靠她自己的
努力!在我心中,不管是谁都比不上我家小姐!」
裴胤祯反瞪她一记。这女人忍气吞声这么久,结果只是一句有关花府千金的
坏话,就将她逗得像是发怒的野猫?
「连我都比不上吗?」他站起身,来到她面前。「别忘了,这三个月我还是
你的主子!」
花醉咬咬唇,欲开口为自家小姐辩解,但最后还是止住了口。
罢了!面对眼前的霸道少爷,她多逞强也只是苦了自己。
她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裴府是为了偿债,而不是继续增加欠债,就算有再多的
不满,她还是得硬是吞回腹内。
「不能相提并论。」她的气势又弱了许多,自己这退缩的模样让她好不沮丧
的垂下双肩。「尽管我家小姐再怎么厉害,某些方面还是比不上裴少爷您啊。」
例如恶质、冷漠、残酷、无情!
她家小姐跟他相较,还是真如初生婴儿般纯洁无瑕!
裴胤祯挑挑眉。她这话表面上说得好听,但听在他的耳里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一些。
她果然表面上如一潭平静的湖水,骨子里却是波涛汹涌,可惜就是嫩了一些、
孬了一点。
「我倒不介意你把话说清楚些……」
「啊!」花醉收拾好地上的茶杯碎片之后,连忙退离他几步。「少爷,你不
是想喝茶吗?我现在就立即去为你泡一壶,这次绝不会让茶冷了,您等着,我现
在马上就去。」
说清楚?拜托,她脑子又没有摔坏。
他像是有让人把话说清楚的雅量吗?
呿!如果有,她今天就不会苦命的承受着他的怨念来到裴府当婢女,惨遭他
的毒手虐待了。
所以,这会儿她还是先开溜为妙。
裴胤祯眯眸望着她迅速离去的背影,见她跑得像是脚底抹油,仿佛他是一头
野兽,准备将她拆吞入腹。
「你逃啊!你愈逃,我愈觉得有趣。」他冷笑一声,心情莫名的大好,又回
到贵妃椅上躺卧着。
就算她脾气温和,也是磨出来的,并不表示她完全没有脾气,她只是识时务
者为俊杰,暂时吞忍。
花醉来到灶房,第一件事就是向厨娘陈大婶要了些姜块、甘草和黑糖块。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在灶前等水煮滚,之后依序放进磨碎的姜块,闷煮了
近半个时辰,最后放入甘草以及黑糖。
灶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姜味,附近的人闻了都皱起眉头,毕竟这么重的姜
味让众人都觉得刺鼻。
不喝凉茶是吗?那么她就煮一锅烫口又让人喝了发热的姜茶!
对,她不会记恨,但不代表她不会报仇。
煮好姜茶之后,她又趁旁人不注意,在壶里撒下大把的四川辣椒粉,然后摇
一摇,晃一晃,与姜茶混匀。
哼!她虽然无法逞口舌之勇,但不代表她不能使出卑鄙的小动作使坏!花醉
的唇角难得笑得贼兮兮的,恨不得现在就见到裴胤祯那吃瘪的表情。
提着茶壶步出灶房,她心里期待着看见他喝了姜茶后那扭曲的俊容,双足轻
快的往东院而去。
这时,前方有名娇俏的女子走来,摇曳生姿的她与婢女正好与花醉迎面对上。
花醉才来裴府没多久,这几天她几乎只待在东院里,平时也不曾四处乱走乱
晃,因此府里的主子她见过的没有几个,因此不曾见过这位看似颇有身份的姑娘。
这位长得标致的姑娘是裴府大夫人的远房侄女,姓何,名叫绣欣。
这几年,每到孟夏,她便来珍珠城小住,一方面是陪陪老夫人,一方面则是
想与裴胤祯培养感情。
只是,她这位远房表哥几乎不曾正眼瞧她,尽管她百般暗示,刻意接近,得
到的只有他的冷漠对待。
就连她昨日刚到时想要与他一同用晚膳,他却连个面子都不给,让她气了一
晚。
可是她气归气,一颗芳心依然悬在他身上,他明明是个冷漠无情的男子,却
令她又恨又爱。
她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何况,攀上裴胤祯,日后对何家以及表姑的晚年都
有保障。
此时,何绣欣与婢女打算至灶房准备些小点心,待会儿以此为借口和裴胤祯
见上一面。
花醉见她们主仆俩走来,便微微福身,当作打过招呼,正准备离去时,那名
婢女故意与她擦撞,差点使得她手上的姜茶洒了一地。
「啊!」好险、好险,她接住了。
「你是新来的啊?」婢女气焰极盛,代她家小姐问话。「见到我家小姐不知
道要行礼吗?」
花醉一愣,接着微皱起眉。「小姐午安。」她确实是新来的,府里的主子根
本不认识几个。
何绣欣拿着一双大眼盯着花醉瞧,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没见过你,是新进
府的婢女吗?」
「是。」花醉老实地点头。
回答完之后,她发现何绣欣不断打量着她,那精明的目光将她从头到尾看过
一遍。
须臾,何绣欣带着疑问再度开口:「难不成你接替了春霏那个贱丫头的位子?」
春霏?花醉愣了一会儿,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春霏到底是谁。
「喂,装傻啊?」婢女推了她一把。「别以为我家小姐好诓弄,在我们还没
进府前,就听闻那个贱丫头也不掂掂自己斤两就想爬上裴少爷的床,所以你呢?
你递补贱丫头的缺,心里该不会也胡思乱想吧?」
「没有。」花醉连忙摇头否认。
这种事还真是有口难辩,不过她也不打算解释,毕竟这说来话长,加上何绣
欣打量她一番后还暗自冷哼,已足以让她明白这位大小姐应该不怎么好相处。
「希望你是没有!」婢女仗势欺人,戳了戳花醉的肩膀。「看在你是新来的,
现在就老老实实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家小姐可是老夫人最疼爱的侄女,全府
上下没有一个人敢怠慢,所以日后见到我家小姐可得必恭必敬,知道吗?」
「是。」虽不愿意,但花醉还是应了一声。
「再警告你一句,可别想打裴少爷的主意,我家小姐可是裴府将来的长媳,
以后可是会成为府里的少夫人,你招子就擦亮些,可别得罪我家小姐,否则未来
有你好受的!」婢女口沫横飞的炫耀主子的背景。
长媳?花醉忍不住看了何绣欣一眼。人是长得满漂亮的,但就是太过目中无
人,与裴胤祯没什么两样。
不过,对方是不是长媳也不关她的事,她只在这儿待三个月,往后应该也没
什么机会再见到这位裴家的长媳。
「喂!」婢女见她发呆,又忍不住大声斥喝。「你吓傻了你?我家小姐问你
话,你不会回答吗?你拿着这茶壶要上哪儿去?」
花醉回过神来,低头回答了声。「是给裴少爷送茶去。」
何绣欣一听,向婢女使了个眼色,接着两人走到花醉面前,欲抢走她手上的
茶壶。
「做什么?」花醉吃惊的后退一大步。
「送茶这事儿就由我和小姐去做,把茶壶交出来!」婢女凶巴巴的伸手和她
抢茶壶。
做了亏心事的花醉当然不肯放手,要是让她们送去还得了?
「不不不,我自己送去就成了,不麻烦小姐和大姐你……」
「罗唆,交出来!」婢女呿了一声,硬是推了她一把,抢走她手上的茶壶。
然而花醉松手太快,婢女又接手不及,茶壶摔落地上,应声摔成遍地碎片。
里头的姜茶因掺了辣椒,一股刺鼻的味道立即扩散,姜茶亦像红色的血般不
断往四处流去。
「这……这是什么?好刺鼻!」何绣欣以丝巾遮鼻。「你不是说是要送茶给
表哥,怎么会是这种臭东西?」
「好呛的味道……」婢女也捏着鼻子。「小姐,会不会是这丫头在茶里下毒,
想毒害裴少爷?」
何绣欣皱起眉,最后冷冷瞪着花醉惊慌失措的脸。「快逮住她,别让她跑了!
我要好好替表姑和表哥审问这个臭丫头,到底是存什么心进裴府!」
花醉如同一块大石头般呆坐在地上,可以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无端惹了个
大麻烦。
裴胤祯在房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就是不见花醉回来,因此反复站起身,在房
里走来走去。
直到黄昏日落,天色都暗了,依然不见她出现。
「该死!」他生气的往桌子上一拍。「来人啊!」
他这声大喊,把前来送饭的奴仆喊得惊心胆战,端着食盒的双手抖啊抖,低
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花醉呢?见到那个臭丫头了吗?」裴胤祯上前揪住奴仆的领子。
无辜的奴仆吓得拿不稳食盒,使得它就这么掉落地上。
「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奴仆赶忙跪下,不顾满地的汤汤水水便磕起头来。
「混帐!本少爷问你话,是不会回答吗?」裴胤祯伸腿踹了奴仆一脚。
「说,花醉人呢?」
「花姑娘……」奴仆趴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颤抖着声音道:「奴才…
…奴才下午时还在灶房见到她煮茶,后来……后来她把茶煮好之后就离开灶房,
接下来,奴才不知道花姑娘上哪儿去了……」
「没用的家伙!」裴胤祯冷哼一声,然后拂袖绕向房门,不顾自己是否衣衫
不整,便直接走了出去。
他的心情十分恶劣,那个该死的女人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吧?难不成臭丫头这
几天表现得这么温和,就是打算趁他不注意时偷跑吗?
裴胤祯怒不可遏的离开东院,一路沿着回廊走,直到来到后院时,正好见到
侍卫李洛宵。
「少爷。」李洛宵恭敬的朝他一揖。
他一脸阴霾的问:「有见到臭丫头吗?」
李洛宵先是一愣,见到主子脸色极为难看,连忙开口道,「花姑娘不见了吗?」
「那个臭丫头让我等了一个下午,现在都是用晚膳的时间了,还不见她的鬼
影!」裴胤祯几乎是咬着牙道。「就别让我逮到她,要不我就剥了她一层皮!」
「少爷……」李洛宵顿了一下,之后才开口:「刚刚小的回来时,曾听见柴
房里有个姑娘喊救命……会不会是花姑娘?」
「什么?!」裴胤祯怒瞪他一眼。「她没事为何在柴房里喊救命?」
「小的以为是某个奴婢做错事,才会被裴总管关在柴房里惩罚,所以就没有
上前询问……」李洛宵说得小心翼翼,就怕主子又生气了。
「该死!」裴胤祯听完之后连忙奔向柴房。
不久,两人一同来到柴房外,果然听见一道虚弱的女子声音传出来。
「把门给我劈开!」裴胤祯双手紧握成拳,神情可说是狰狞到极点,十分难
看。
李洛宵不敢蹉跎,上前拿起一旁的斧头,举手将斧头用力劈向锁头上的铁链。
铿锵一声,铁链应声而断。
等不及李洛宵为他开门,裴胤祯便将门踹开,直接闯进柴房。
木头的气息扑鼻而来,他的目光梭巡着四周,果然发现前方有一名女子倒在
那儿。
花醉狼狈的倒在地上轻吟喊痛,披头散发,身上的粉色缂湘绣衣几乎整件被
鞭子划破。
他甚至见到那被划开的衣裳下全是渗出血渍的鞭痕,以及无数淤青。
「臭丫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裴胤祯赶紧上前扶她坐起身。
「好痛……好痛……」花醉疼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全身像是火在烧般
疼痛。
「该死!」他暗骂了几句,连忙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少爷,由小的……」李洛宵想替他接过花醉,却被他的冷眸一瞪,只好迅
速退下。「小的这就去请大夫。」
「快去!」裴胤祯抱着花醉步出柴房,马不停蹄的前往东院。
途中,几名奴仆见到主子怀里抱着一名受了伤的姑娘,全都吓了一跳,急急
忙忙呼喊着裴总管。
裴胤祯将花醉抱进自己的房里,不顾她身上是否肮脏,直接将她搁往炕床上
放。
只是这么一放又让她痛呼出声,他冷静的一看,才发现她的背几乎体无完肤,
可以用血肉模糊来形容。
于是他将她抱往怀里,尽量不碰触她的伤口,就让她倚在他的胸前。
她疼得又哭又叫,他却只能无奈又无助的看着她痛哭,大手轻搁在她的肩上
安抚着她。
一种无法形容的郁闷在裴胤祯的心头蔓延,将他的怒火烧得更旺,恨不得马
上揪出把她鞭打得如此严重的凶手。
「忍忍,大夫就快来了……」他伸手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才发现她的体
温也异常的高。
他咬牙抱着她,忍着心底的惊慌,眸光不时探往门口,希望侍卫快快把大夫
请来。
不久后,裴总管也赶到了,见到少爷抱着一身是伤的花醉,又转身奔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裴总管领着数名婢女捧着水盆和巾子走进房里。接着,婢女们
上前,想要接过主子手上的花醉。
「不准碰她!」裴胤祯像一头被惹怒的公狮,低狺的吼着众人。「你们没见
到她伤得有多重吗?」
「少爷……可是她身上都是血,会弄脏你……」裴总管还没有说完,就接到
一记火眼金睛,只好连忙住口。「快,把巾子打湿,交给少爷,你,倒杯茶给少
爷。」
婢女们不敢怠慢,手忙脚乱的照着裴总管的吩咐做。
接下来的画面,让他们都静了下来,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因为,他们的少爷竟然亲手为一名丫头擦脸,甚至喂她喝水……众人像是见
到什么奇迹,完全不敢出声。
「下去!」裴胤祯瞪了他们一眼。「去给我找出到底是谁敢对我的丫头下如
此的重手!还有,快把大夫带来!」
他的吼声几乎掀了屋顶,裴总管与所有奴婢与全都作鸟兽散,留下他与花醉
两人。
裴胤祯恨恨地想着,若被他找出谁是凶手,他一定会剥了对方的皮,拆了对
方的骨头!
第四章
大夫终于赶来,看过花醉的伤之后,为了替她止疼,开了麻沸汤让她喝下,
也因此使得她陷入昏睡。
半夜,麻沸汤的药效退了,疼痛再次袭身,令她在睡梦中幽幽醒来。
「唔……」花醉睁开双眸,看见周遭的摆设十分华丽,觉得这些景象有些似
曾相识。
她微微一动,发现自己是趴卧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肚兜,露出一
大片裸背。
稍稍挪动身子之后,她眼角瞥见床旁有道身影,吓得她想翻身遮掩裸背,因
而牵动背上的伤,让她疼得龇牙咧嘴,眼眶中满是泪水。
花醉的抽气声扰醒了坐在椅子打盹的男人,他立即睁开黑眸,目光落在床铺
上。
见到她已醒来,裴胤祯想也不想便站起身,迅速来到床旁。「你醒了?趴好,
别乱动。」
他瞪着她,然后坐在床沿,大掌硬是压着她的双肩。
「唔……」花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发现他现在的举止实在暧昧,让她感
到有些尴尬。
此刻的她就像一只乌龟,被他的双手压制住,无法动弹,只能拼命的挥动四
肢。
最悲惨的是,她现在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身上的伤疼得让她又红了眼
眶。
「你乖乖趴着,别再给我出什么岔子了。」裴胤祯的语气虽然十分不悦,可
是眸光却隐约透露出关怀。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关心这个臭丫头,试图找理由说服胸中那颗莫名
慌乱的心。
他想,他一定是怕花府的千金到时找借口和他算账,才会这么担心这个臭丫
头……
对!一定是这样,没有其他理由了。
花醉没好气的瞪着他,裸露的双肩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那不但熨烫了她
的肌肤,似乎也熨烫了她的脸颊。
就算她平日再怎么不拘小节,可是在男人面前露出大片肌肤,她还是有着姑
娘家的羞怯。
光是被男人看到小腿就非对方不嫁了,何况她全身几乎被看光……
花醉红着小脸,目光不知不觉的与裴胤祯的对上,发现他的黑眸里氤氲着莫
名的怒意,以及一些复杂的心思。
只可惜她不会读心术,只能从他脸上看出他正在生气。
「我都半残的躺在床上了,还能出什么岔子?」她没好气的咕哝一声。
「还有,我不会再乱动了,请少爷移开你的手好吗?好歹我还是个云英未嫁
的姑娘,你这样趁火打劫吃我豆腐,传出去不怎么好听……」
裴胤祯一听,立即收回手掌,最后勉强移开目光。
「本大少阅人无数,你这干扁四季豆的身材,本少爷还看不在眼里!」他哼
了声,作势抬高下颚道。
花醉闷哼一声,若不是她背上的伤口正隐隐约约抽疼,她一定会和他抬杠个
几句。
听见她的抽气声,他的目光又担心在她的小脸上梭巡。「伤口又疼了?」
「嗯……」花醉咬咬唇,眼眶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般可怜。
裴胤祯离开床旁,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玉石罐子,接着又回到床边,打开罐盖,
挖出里头如羊脂般的膏药。
「大夫说,若你犯疼,把这个凉膏涂在你的背上,可缓缓伤口的疼痛。」他
不顾男女有别,也不顾自己的身份,直接将膏药涂抹在她的裸背上。
「等、等等……」花醉准备制止,但声音一落,背上就感受到他指尖的温热
以及凉膏的药效,让她倒抽了一口气。
裴胤祯的指尖像是轻抚琴弦,轻轻在她背上来回游移。
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太过疼痛,还是他的指尖传来令她害羞的温暖,让她的小
脸红如一颗熟透的番茄。
「不……我自己来……裴少爷你快住手啊!」花醉连忙扭动身子,却被他的
大掌压住,别说是翻身,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哼!」裴胤祯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有多少女人巴不得本少爷亲手服侍,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要我住手?」
他向来高高在上,平时要他如此伺候一个女人,可以说比登天还难,而她竟
然人在福中不知福?
「我……喔——」花醉欲开口反驳,不知道是他故意还是无意,指尖轻划过
她的伤口,马上让她身子一缩,想要反抗的话又吞了回去。
见她终于住口,裴胤祯的嘴角扬起一抹使坏的笑意。
疼痛加上难堪,使得她只能咬着唇不发一语。
可是当凉膏沁入伤处,原本火辣的疼痛渐渐舒缓,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感,让她放松许多。
替花醉上完药后,裴胤祯收好药罐,之后大掌轻覆在她的额头上,直到确认
她没有发高烧,这才完全放心。
不知是不是伤处疼痛所产生的错觉,她竟然觉得裴少爷变得莫名温柔,不像
平时那般冷漠无情。
其实他大可以弃她不顾,以他的做法,应该是把她随意以草席一裹,然后弃
于荒郊野外,而不是像现在反常的替她上药才是……
「烧退了。」裴胤祯收回大掌,冷哼了声。「你就早点歇息,本少爷今天就
委屈睡在另一边的小房间里,等天一亮,本少爷再来好好审审你为什么替我找麻
烦!」
「我……」花醉欲言又止,满腹的委屈说不出来。
「闭嘴,我累了。」他打了个呵欠,没好气的瞪着她。「你就乖乖给我躺在
床上。今晚,我已命奴仆在房外看守,也派人守着大门,可以说连一只苍蝇也飞
不出去,你别再想闹一次失踪!」
花醉的小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无奈的闭上双唇。
算了,她真的是哑巴吃黄莲,遇上这等倒楣事,也只能将委屈当吃补,全数
吞回腹内。
「是。」她闷闷的说。「少爷请早点歇息。」
「等我睡饱后再跟你算账!」裴胤祯不忘再瞪她一眼,然后高傲的离去。
直到门关上,屋内只剩花醉一个人时,她转动着骨碌碌的大眼开始胡思乱想。
不知裴胤祯明天要怎么审她?她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倒楣到家,先是
得罪裴大少,后是进了裴府莫名招惹了那名高傲的表小姐,没来由的把她拖去鞭
打一顿,几乎要了她半条小命……
难不成这是裴大少默准,要以她的半条命来换小石头的半条命?
花醉咬咬唇,欲哭无泪。
不知道她还要在裴府里吃多少苦头?
隔日一早,花醉自床上幽幽醒来之后,婢女们鱼贯的进房伺候她梳洗,所有
人全都小心翼翼的。
当一名婢女以湿布巾为她轻拭裸背时,因为不小心擦过她背上的伤口,让她
忍不住痛呼。
「好痛。」她的双眉紧紧拢起,咬唇轻喊。
碰着她伤口的婢女见状,像一只吓坏的麻雀,连忙往她面前一跪。「花姑娘,
对不住,奴婢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原谅我……」
「呃?」花醉一愣,连忙伸手想扶起婢女,没想到更加扯痛了她背后的伤口。
「你……你别跪了,快起来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快起来呀!」
婢女仍哭丧着小脸望着她。「花姑娘,我进府不过几个月,家里还有爹娘以
及七个弟妹要养,求你别跟少爷告状好吗?」
这种事有什么好告状的?花醉侧着小脸,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花姑娘,你心地好,在你进府前我就听说你救了春霏一命,云儿她是真的
不懂事,求你别与她计较。」一旁的婢女也一同跪下来求她。
这样的情况让花醉满头雾水,于是慌忙的道:「好好好,你们都站起来说话,
总该不会要我下床扶你们吧?」
两名婢女一听,连忙站起身,上前扶住她虚弱的身子。
「花姑娘,这次奴婢会小心伺候你,不会再弄痛你了。」云儿心惊胆战的扶
着她,语气也显得小心翼翼。
「你别这么紧张。」花醉能感受到她们因为过于紧张而颤抖的双手。「是我
受了伤,有伤口当然就会疼痛,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会跟少爷告状的。」
几名婢女一听,像是松了一口气,拼命点头道谢。
这时云儿才敢放胆的道:「花姑娘,这是少爷交代要替你抹上的凉膏,可能
会有些刺痛,你可要忍一忍。」
「嗯。」花醉点点头。为了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她与她们闲话家常。「说到
少爷,他人呢?」
不是说一早就要和她算帐吗?怎么不见那个恶霸少爷呢?
婢女们互相看了看,最后其中一人才小声地道:「少爷一大早就到老夫人所
住的西院去了。」
「喔。」花醉以为他是去请安,可是见到她们脸上都有着怪异的表情,忍不
住追问:「怎么了?少爷去向老夫人请安不好吗?」
婢女们连忙摇头。「没……没有不好。」
「可是你们的脸色怎么一个比一个还要难看?」花醉狐疑的望着她们。
「同我说实话吧!」
「这……」
见她们一个个欲言又止,她只好撇撇唇,佯装不悦的道:「你们不说?那好,
我直接去找少爷问个清楚。」
「不不不,花姑娘你可别下床,少爷交代要让你好好休息。」比较年长的红
霞连忙阻止她。「花姑娘,就求你别害我们几个姐妹了,少爷的脾气说来就来,
若是他见你下床行走,肯定会扭断我们的脖子。」
「既然你们这么怕他,那还不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一提到少爷去向老夫人请
安,你们一个个脸色如此难看?」花醉梭巡着她们脸上的表情。「快说!」
「少爷是去替花姑娘讨回公道的。」年纪轻的云儿终于松口,「这是我们第
一次见到少爷对一个姑娘这么好,而且少爷已知道是表小姐对你下的手,所以一
早就找上老夫人的西院。」
「啊?」花醉一听,可以说是极为惊讶。
裴恶少竟然想为她讨回公道?
「这是真的,我进府十年来,不曾见过少爷踏进过老夫人的西院,除了过年
过节之外,少爷和老夫人是不碰面的,更别说他会主动前去老夫人那儿。」
红霞接着道。「昨日你在柴房被少爷发现后,他几乎是一步也没有离开你身
边,我想……你在少爷眼里是特别的。」
闻言,花醉脸一皱,更不明白了。她和裴胤祯也不只过相处了几日,那个蛮
横少爷怎么可能对她特别呢?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被表小姐痛打一顿,把她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是裴胤祯
默许的,这是他给她的下马威,没想到从婢女们的口中得知,原来这一切全是表
小姐个人的意思。
啧!裴府的主子们都是这样吗?这么爱拿下人的命开玩笑。花醉不满的在心
里咕哝了几句。
红霞继续道:「我想,表小姐这次不好过了。」
以往表小姐一来到府里,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就难过了,没想到恶人自有恶
人磨,表小姐这次招惹了少爷带回来的姑娘,想必有一顿苦头吃了。
「官官都懂得相护,何况他们又是亲戚,少爷顶多只是把表小姐骂一顿而已
吧。」花醉不以为意的搭腔,反正再怎么惨也不会像她现在这么惨。
可是婢女们一听,全都吃惊的望着她,好一会儿后才又由红霞开口。
「不是的,少爷一旦生起气来,不管对象是谁,照样有仇报仇。之前三小姐
与三姑爷回府作客,三姑爷没经过少爷准许就擅闯书房,少爷一怒之下就把姑爷
的右脚打断,让三姑爷整整医了半年才治好。」
红霞心有余悸的回想着。
「还有某一年的过年,大小姐与大姑爷一同回府,大姑爷风流成性,老爱对
我们这些婢女毛手毛脚,有一天伸手就摸上了伺候少爷的婢女,这一幕刚好被少
爷瞧见,少爷就直接命人拿了柴刀砍断大姑爷的一截小指,还告诉大姑爷,未来
再敢如此放肆,他见一次就剁一次手指。」
「没想到裴少爷还会护短……」花醉睁大了眼。虽然他的报复是恶劣了一些,
不过愿意为下人出气,似乎也没有那么恶劣。
闻言,红霞稍稍一顿,接着道:「那个被大姑爷吃豆腐的婢女,隔天就被少
爷调去灶房,下令不准再接近少爷一步。」
「为什么?」
「少爷嫌她脏……」
「什么?」花醉听了,几乎从床上跳起来。「这关那名婢女啥事?」
她收回之前那句话,裴胤祯真的是恶劣至极的大魔头,就算她用尽毕生所知
的难听字句,也无法形容他的坏。
「少爷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我们都挺羡慕花姑娘,能让少爷担心得一晚
未眠。」
他只不过是怕她跑了吧?花醉不满的撇撇唇,最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你
们觉得表小姐下场又会如何?」
婢女们面面相觑。
「应该会被打断手骨吧?」
「我觉得表小姐应该会挨上几百鞭。」
「我想,以少爷的性子,应该是打断手骨加上几百下鞭子……」
她们叽叽喳喳的说着,仿佛这种话题很平常,就像是谈论着要用什么方法杀
一只鸡。
只有花醉听得目瞪口呆,傻愣愣的问道:「你们没有眶我?」
而她得到的回答是一致的,「没有。」
就算伤口因为挪动而开始渗出血丝来,就算背后有好几名婢女拼命想要拦住
她,苦口婆心劝着她,花醉还是不顾一切的往西院的方向走。
就算她十分痛恨何绣欣,但一想到裴胤祯的心狠手辣,她还是忍不住浑身发
冷。
她并不是因为矫情才想做什么好人,而是她觉得他没有必要将事情闹得那么
大。
现在婢女们都讹传她在裴胤祯眼里是特别的,因为他亲自看顾她一夜,又为
她主动找上老夫人,要老夫人交出表小姐。
这种种的状况,已经让众人明白花醉对于裴胤祯来说是十分特别的。
可是,这份「特别」对花醉而言却是一种负担。
恶霸少爷想要怎样横行霸道都没关系,因为那是他的本性,她其实无法可管。
可是,她不喜欢他个人的残暴行为与她扯上关系,更别是打着「要为她报仇」
的名义报复。
她压根不打算讨什么公道,也不喜欢再去追究已发生的事究竟谁对谁错。
因为,那没有意义。
花醉认为,说来说去是她自己呆,想做坏事时便被逮个正着,证明了坏事不
可做,歹路不能走,因为随时都可能遭天谴。
所以她已学乖了,知道坏事不能做得太光明正大,另外就是日后见到表小姐
何绣欣,在数十尺外就要转头避开,因为表小姐根本就是另一个裴胤祯啊!
总之,裴大少想找人出气,也别打着她的名义!
因为,这样下次被报复的还是只有她,她可不想连连当箭靶,让自己全身都
插满暗箭。
于是她不顾身子的不适,连忙前去西院。
此时的西院里,雍容华贵的老夫人已经被奴仆架住,拔尖声音大喊。
「祯儿,你这是做什么?欣儿可是你的表妹啊!而且她还是个未嫁的闺女,
若是你在她冰清玉洁的肌肤上留下疤痕,你要她以后如何嫁人?」老夫人气急败
坏的嚷道。
裴胤祯十分的嚣张坐在椅子上,一脸淡漠的喝着茶,连眼角都没有挑,更别
说是拿正眼瞧老夫人。
「表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绣欣?绣欣做错什么了?」何绣欣现下的模样
十分狼狈。
这样的画面非常眼熟,就像前不久春霏被强押在长凳上那般,只是如今换成
了高高在上的表小姐,这让周遭的奴仆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裴胤祯放下茶杯,什么话也没说,接过侍卫手中的长鞭,在空中甩了几下,
鞭子就像一条灵活的蛇般窜动。
下一刻——
「啊——」何绣欣痛得脸上的五官几乎纠结在一块,扯嗓大喊。「姑姑……
救我……救我……」
「欣儿!」老夫人想冲上前,但她无能为力,双臂都被奴仆们拉住,只能眼
睁睁的看着何绣欣的背上留下鞭痕。
「这一鞭是让你记得,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准你动我的人。」他狠狠往她
背上一抽。「这一鞭是让你记得,府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动私刑!第三鞭
是要你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裴府里的一切你没有资格管!」
他每一下的力道都是又狠又重,鞭子抽在何绣欣的背上,勾破了她那上好的
锦缎衣裳,鞭痕就像烙印般出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那雪白的背就像白色的画布染上了殷红,但此刻的裴胤祯就像一头嗜血的野
兽,想起花醉背上的伤,更令他失去理智。
除了老夫人之外,没有人敢上前为何绣欣求情,只能别开头不看这残忍的画
面。
那每一下的鞭子都在空中挥出令人胆寒的声音,从远处赶来的花醉也听到了
鞭子的抽打声。
「停停停!」花醉总算赶至西院,可是何绣欣已经疼得晕了过去。「够了、
够了,你再这样打下去,她连半条命都没了!」
裴胤祯一见到花醉,连忙收鞭,眸光落在她虚弱的身子上。
瞧她走路都还需要奴婢搀扶,却还是忍着疼痛走到西院来,于是他的黑眸不
悦的扫向她身后的婢女们。
红霞一行人被他一瞪,全都连忙跪下磕头。「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够了。」花醉挡在她们身前,一副非保护她们不可的模样。「少爷,罢手
吧!」
「罢手?」他冷哼一声,不悦的来到她面前。「你又想要插手我府里的事?」
花醉咬咬唇,最后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是想插手,而是少爷的意思是想
替我讨回一个公道,那么我求少爷这样就够了;若是因为少爷想挟私报仇,我确
实是无法管也不会管,因为这是少爷的家务事。」
听了她这番话,裴胤祯不禁火冒三丈。
她的语气好像是指责他,若要动私刑也别扯上她,一切都是他自己任性妄为?
该死!
当他知道她身上的伤是何绣欣所为,想也不想就为这个臭丫头出一口气,可
是如今没得到她的感谢,还被她指着鼻子说他足挟私报怨?
「既然是我的家务事,你就给本大少闪远一点!」裴胤祯低吼一声,伸手便
将她推开。
花醉没想到他会动手推她,踉跄的退了几步,原本就虚弱的她就这样跌在地
上,双手慌乱的撑着身子,同时也扯痛了她背后的伤处。
裴胤祯先是一震,但还是佯装不在意的转过身不再看她,但当他转身时,背
后的婢女们全都纷纷喊出声。
「花姑娘,你流血了!」
「啊,肯定是伤口又裂开了……」
婢女们连忙爬至花醉面前,想要扶她起来。
裴胤祯脚步一顿,耳里听着婢女们的惊呼,最后双拳握紧,双脚不听脑子的
指示,转身看向她。
见到她咬唇按着自己的肩膀,衣服确实染上了血迹,这一幕让他咬紧了牙。
最后,他迈步向她走去。
以为少爷又动怒,想要对花醉动手,红霞忍不住上前挡住他。「少爷,花姑
娘身受重伤,禁不起……」
「滚开!」他长脚一踢,将红霞踹往一旁。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弯下身子将花醉拦腰抱起,让所有人看得瞠目结舌。
直到众人反应过来,裴胤祯已抱着一名新进府的婢女离开西院,同时也提早
结束这次问罪。
奴婢们都想着,若不是花醉出现得早,想必表小姐今日不会仅是挨了数鞭昏
过去罢了。
第五章
对于裴胤祯那阴晴不定的性子,着实让花醉像是处在忽冷忽热的天气中。
那天她被他亲自抱回东院,以为自己的好管闲事会引来他的震怒,一路上脑
子里就已经开始想像自己等等会不会代替表小姐挨鞭子。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心中做足了准备。
反正横竖都得受罚,之前她命大死不了,裴胤祯应该会看在花府的面子上,
留一口气给她。
不赐死,就是他给她最大的恩赐了。
可是,回去之后,她并没有遭受惩罚。
把她抱回房里之后,当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时,裴胤祯又拿出凉膏,然后粗鲁
的扒去她的衣裳,硬是逼她在床铺上趴好,亲自为她上药。
花醉深深觉得,裴家少爷真的是喜怒无常。
对她坏时,她会觉得这男人一点恻隐之心也没有,老是不顾他人的感受一意
孤行。
可是,当他对她好时,她的心底又忍不住咕哝,他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会对
她这么温柔?
经过大半个月的休养,这段期间花醉也不敢惹事,就乖乖的在房里好好疗伤,
哪儿也没有去。
裴胤祯也没有再为难她,依然霸道又冷漠,但比起以往的暴戾确实是收敛许
多。
裴府的下人们开始谈论他们两人的关系,对于她会不会已经被少爷收了房而
议论纷纷。
她听了老想翻白眼,若不是红霞为她澄清,她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于找她麻烦的表小姐,听说一醒来之后便连忙收拾包袱离开裴府,连一刻
都不敢再待。
就这样,裴府似乎又恢复以往的平静。
养伤的这段日子,在大夫精湛的医术下,花醉背上的伤痊愈得很快,结痂的
伤口有些已经剥落,长出粉嫩的新肉来。
不过,她觉得如此养尊处优的生活实在无趣。
以往在续香楼时,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有时忙得连睡觉的时问都没有。
哪像现在,她每天就是坐在窗边打发时间,呆呆的望着窗外天空中轻飘的白
云。
以前,她老是嚷着想要休息,或是狠狠睡上几天,现在老天爷终于实现她的
愿望,她却闲得发慌。
没事可做,她的骨头都快生锈了。
而且,接连好几天她都没有见到恶霸少爷,不知他近日在忙些什么?
「少爷最近忙着处理商行的事,所以这几天都在书房过夜。」红霞端着甜汤
进屋,正好听见她的咕哝,于是回答道。
「啊?」花醉回过神来,没想到她竟然把心底的疑问问出口,一时之间让她
觉得有些羞赧。
她这样,好像是因为思念才失神发呆……不不不,她怎么会因为几天没见就
想念他?她一定只是许多天没听见他蛮横的命令声,才一时觉得有些不习惯。
「少爷现在也还在忙?」她接过红霞送上的甜汤,仿佛不经意的问着。
红霞朝她笑着说:「听说商行最近发生了点小问题,少爷正忙着查帐。」
「花姑娘是因为这几天不见少爷,所以在想少爷了吗?」
花醉听了,差一点将口中的甜汤喷吐出来,呛得脸色微红,连忙咳了几声。
「才、才没有。」她有些慌乱的解释道:「我只是不太习惯没有吼叫声的东
院。」
红霞掩嘴轻笑。「那么,要不要我去替姑娘探探消息,问问少爷何时会忙完。」
「不、不需要。」花醉急忙摇头。「少爷忙碌也好,这样我们就不必被少爷
找碴了。」
「在你眼中,我只是个爱找下人碴的主子?」一道冷冷的声音突然介入她们
之间。
红霞回头瞧见是裴胤祯,吓得像是青蛙般弹起身,接着连忙跪下。「少爷饶
命,奴婢和花姑娘不是这个意思……」
花醉头皮一麻,没想到自己在他被背后道长短,竟然被逮个正着,这下子她
可难自圆其说了。
「少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虽没有跪下,但还
是朝他福身问安。「少爷,刚好红霞端来木耳凉汤,要喝一碗吗?降火气,退肝
火。」
她甜美的对他一笑,想扯开话题的意思很明显。
裴胤祯只是冷冷瞪了她一眼,随意往一旁的椅子坐下。「还杵在那儿干嘛?
连倒茶都不会了?」
红霞赶紧自地上站起来,急急忙忙为他斟茶。
花醉则是谄媚的上前,伸出小手便是巴结的朝他的肩膀揉揉捏捏。「少爷,
你这几天肯定累坏了,花醉来替你捏捏。」
裴胤祯喝着茶,肩上传来她轻软的力道,使得他原本不悦的心情化解开来,
就连疲劳也似乎在她抓抓捏捏之下慢慢消失。
「好了,少在那儿假好心。」他挥开她的小手,转头望着她的小脸。
这几天虽没见到她,不过经由侍卫的禀报,听说她作息十分正常,只是老爱
看着窗外发呆,听说有时一望就是一整个下午。
今日他终于结束商行的事,总算可以回来瞧她,没想到一走进来就听见她在
背后说他坏话,难道在她的心里,他就是只是个爱找碴的男人?
「哪有,我这是发自内心。」花醉可以说是狗腿至极,连忙陪笑。「还有,
我一直忘记向少爷道谢,谢谢少爷为我讨回公道……」
「谁是为你?」裴胤祯硬是朝她啐了一声。「我只是想让何绣欣明白谁才是
裴府的主子,你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她眨了眨眼,但还是嘴甜地道:「不管如何,我还是得谢谢少爷大发慈悲,
让我可以安安静静的养伤。」
「你是说,本少爷现在打扰到你了?」他挑眉问,怒意浮现在脸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唔,今天裴少爷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怎么她说一
句,他就打她一记回马枪啊?
「那算了。」裴胤祯嗤哼一声,自椅子上站起。「难得本少爷今天心情好,
想带一个奴婢到茶楼喝茶看戏,看来我还是别打扰你静养。」
喝茶?看戏?花醉一听,双眼睁得极大。
「不打扰、不打扰,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兴奋的在他身边打转。
「少爷,求求你带我一同出门。」
「我为什么要带你出门?」他挑眉,瞧着她情不自禁拉着他的袖子,但他并
没有挥开她的小手。
「因为……因为……」花醉咬咬唇,接着笑得谄媚,「因为我是少爷的贴身
婢女,所以要与少爷形影不离啊!」
这种烂理由也说得出口?裴胤祯半敛着黑眸,不过嘴角却偷偷扬起。「形影
不离是吗?」
她用力点头。
「那我只好勉强带一个丑丫头出门了。」他高傲的抬起俊容,然后大步往门
外走去。
虽然被他嫌弃长得丑,但是一听到可以出门走走,花醉还是笑得眼儿如弯月。
至于被晾在一旁的红霞则是呆呆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儿后才跌坐在
椅子上。
平时少爷总嫌女人碍事,出门根本不会带着婢女同行,这下却破了他自己的
例……
可见花姑娘对少爷来说一定是极为特别的!
花醉就像一只闷坏的鸟儿终于能自在的在天空中飞翔。
尽管是坐在马车里,但她还是很开心,掀开布帘,就算只是望着人来人往的
街头也让她笑容满满。
裴胤祯见坐在对面的她像麻雀般动来动去,倒也没有出声喝止,反而静静的
望着她那张因兴奋而红扑扑的小脸。
从自第一次见到她至今,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的时间似乎愈来愈长。
她明明不是个倾国倾城的姑娘,最多只算是清秀,但那双大眼总是亮熠熠的,
确实是吸引人。
还有,她有一张逢人就笑的脸,不管是和谁说话,她总是盈满笑容。
他之前不懂,到底有什么事让花醉每天都这么开心,经过相处之后,他才发
现其实她是个怪女人。
她开心时会大笑,不高兴时则是干笑,当觉得无奈时还会傻笑,仿佛每天都
有让她笑不完的事。
记得她曾对他说,这叫作平易近人,不像他,老是板着一张脸,活像是讨债
的。
这时,花醉注意到他的目光,于是不解的回望着他。「少爷,我脸上有什么
东西吗?让你这样一直瞧着我?」
「我是瞧你……」裴胤祯顿了一下,最后佯装冷漠地道:「你怎么长得这么
丑。」
她先是一愣,反应竟然不是他预料中的生气或是瘪嘴,反而噗哧笑了一声。
「还好我长得不美。」
这下,反倒是他愣住了。
「长得太美的女人总是红颜祸水,好在我生得普普通通,才不会为少爷带来
横祸。」花醉笑嘻嘻的说着。
「你一向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裴胤祯挑眉问。
她不以为然的侧着头,朝他笑道:「人生短短数十年载,若是整日愁眉苦脸,
为了平凡的面貌怨天怨地,那我宁可天天对着镜子说,其实我长得很有福气,可
以为小姐或裴少爷招福。」
听着她大言不惭的褒奖自己,他虽然不予置评,但还是仔仔细细瞧着她的五
官。
眉弯弯的,眼睛大大的,鼻子圆圆的,再配上一张菱唇,确实还满讨人喜欢
的。
至少,他不讨厌。
而她的小脸上总是干干净净,从不抹上厚厚的水粉,顶多是为了看起来气色
好些,会点上少许胭脂。
当他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马车突然震了一下,花醉来不及坐稳,娇小
的身子就这样往前方扑去。
「啊!」她惊呼一声,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下,企图攀住些什么好稳住身子。
裴胤祯难得大发慈悲的伸出手,往她腰上一拦,之后便收起胳臂,将她整个
人收拢在怀里。
花醉被震得头昏眼花,双唇感到一阵冰凉,且贴着某个柔软的东西,像是他
的……
唇?
睁开眼,就见到他的俊容靠得极近,眼中尽是他放大的黑眸。
他的黑眸深不见底,如同夜晚的星星般熠熠闪耀,她还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
吸。
双手撑在他的双肩上,她想迅速离他远些,可是扣在她的腰际的大掌却更为
收拢,将两人拉得更近,彼此间只剩下流转的呼吸。
时间似乎是停止的,她身上所散发的馨香如同勾人的魑魅,触动了他心底最
柔软的部分。
裴胤祯不是没有碰过女人,只是女人对他而言都只是用来发泄欲望,他更是
从不曾亲吻那些侍寝女人的嘴。
可是他没有想到,吻上花醉的唇后,他再也不想放开她了。
于是,心底的弦被勾动之后,欲望便像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的扰动着他的心。
他扣住她的身子,接着不由自主的探出舌尖,直接以蛮力的撬开她倔强的小
嘴。
这是花醉第一次与人亲吻,嘴里感受到那湿湿滑滑的触感,让她全身发颤。
下一刻让她更震惊的是,他的舌尖竟然在她的嘴里不断翻搅着。
她一时之间回不了神,只是睁着一双圆瞪的大眼,屏气凝神的望着他。
裴胤祯同样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强势的以唇舌占有她柔软的唇,舌尖灵活
的与她的小舌勾弄着。
花醉在他怀里就像个布娃娃,无法动弹,只能乖乖的接受他的给予。
舌与舌之间的勾缠,让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他吸走,只能呆愣的望着他炯炯
有神却又带着邪魅的黑眸。
他的吻就像他的性子,蛮横且霸道,撷取娇唇的甜美,她口中喂进的是他充
满男人气息的津液。
这般的挑逗让花醉感觉到气息开始紊乱,身子就像被下了咒般化为一摊泥,
无力的身子只能瘫软在他的怀里。
裴胤祯喜欢她的唇与舌,软软的,尝的时候似乎带着一丝甜味,正合他的胃
口。
当两人吻得难分难舍,马车忽地停下。
「少爷,茶楼到了。」车夫隔着布帘喊道。
这一声,把花醉喊醒了,在裴胤祯的怀里挣扎着。
「放、放开我……」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就像映照着一抹红霞。
裴胤祯唇畔勾着邪笑,双手离开她的腰际,望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
没想到平时镇静的她,也会有这般惊慌失措的时候,他的黑眸饶富兴味的盯
着她瞧。
花醉咬咬被吻得又红又肿的双唇,避开他那邪魅的打量,生怕他又做出什么
不合宜的动作,于是急忙掀开布帘走下马车。
裴胤祯暗自舔舔薄唇,没想到她的唇竟是如此柔软甜美,让他想一尝再尝。
花醉坐在桌前,虽然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看着台上的戏伶与小旦唱着戏,却
显得有些不专心。
她咬着水晶饺子,软嫩的口感令她忍不住想起裴胤祯的唇与舌。
回想起两人刚刚亲吻时的感觉,他软滑的舌尖钻入了她的口中……
想到这里,小脸像是轰地被一把火烧过,花醉双手捂着脸颊,觉得唇边似乎
还残留他的味道以及温热。
裴胤祯为什么要吻她呢?
他不是很讨厌她吗?她的眼角忍不住瞟向一旁的男人,却发现他正一瞬也不
瞬的望着前方的戏台,心情似乎不受那一吻影响。
只有她,一颗心如同擂鼓般怦怦跳。
她到底怎么了?花醉红着小脸深吸呼一口气,怎知口中的饺皮忽然迅速滑向
喉咙,呛得她直咳嗽。
裴胤祯见她呛着,先是拢起眉,接着伸手为她拍背,并拿起茶喂她喝。
她慌乱的喝了几口茶,直到饺皮顺利吞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他眯眸望着她的小脸,勾起薄唇淡笑着问。
「我……」她欲开口,最后还是咬咬唇把话吞回去。「没、没有……」
见她红着小脸避开他的目光,骨子里的邪恶让他想对她使坏。「难不成是因
为我刚刚吻你,你还意犹未尽的回想着,才会如此失神?」
「才、才没有!」花醉大声的反驳,接着低下头不敢望向他炽热的黑眸。
「总之……这件事就别再提了,就当作是意外……」
裴胤祯挑眉,脸上有些不悦。
女人一见到他不是急忙想巴结,送上门来,只有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想
当成是件意外?
她的眼里到底有没有他的存在?他裴胤祯这辈子还没有遇上过如此忽略他的
女人!
当他不满的想开口时,一旁突然传来一名大汉的吼声。
「贱蹄子,老子是瞧你还有几分姿色,不是说好我让你吃一顿饭,你就要上
去陪陪我爽快一下,怎么,吃完就想赖账了?」大汉满口粗鄙的话,不顾旁人的
侧目,硬是抓着身边娇瘦的姑娘。
那名姑娘确实是长得颇具姿色,只是脸上和身上满是脏污,看起来就像个叫
化子。
「我……我可以替大爷您做任何事,但我不是……不是卖身的……」姑娘咬
咬唇道。「要不,饭钱先欠着,我若挣到钱,肯定还你……」
「现在就用你的身子还!」大汉拽着她的手就想往二楼走。「小二,替我准
备一间房,大爷我现在就想爽快爽快!」
裴胤祯的目光只是稍微扫视了一下,接着又回到花醉的身上。
见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两人吸引住,他忍不住拢起眉。这妮子该不会又想多管
闲事了吧?
果不其然,他才刚这么想,花醉已站起身,卷起袖子就往一楼走去。
裴胤祯来不及拉住她,瞧着她飞也似的往前走,让他忍不住翻了下白眼。
「洛宵。」不得已,他只好唤了声。
「在。」李洛宵恭敬的上前。
「看着她。」裴胤祯冷声吩咐,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不准让任何男人碰着
她一根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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